新华社北京1990年7月8日电 进入九十年代,在中华大地兴起学雷锋新潮的同时,人们深情地呼唤着另一个名字——焦裕禄。
在这声声呼唤中,我们3个当年采写焦裕禄事迹的老记者重访兰考,专程到焦裕禄墓前敬献花圈。花圈的挽带上写着“焦裕禄精神永存”七个字,表达了我们对这位忠诚的共产主义战士、人民的好儿子的崇敬和思念。
焦裕禄去世已经26年了。兰考人民在明末黄河故堤的一个沙丘上,修建了焦裕禄烈士陵园。陵园里,参天的泡桐绿荫蔽日,蓊郁的松柏密密环绕。白色大理石砌筑的墓地上竖立着一面屏壁,上面镌刻着毛泽东的题字:“为人民而死,虽死犹荣”。
我们默默地站在墓前,望着那高大的墓碑,环顾兰考大地,思前想后,禁不住心潮澎湃,思绪万千——
(一)
24年前,当我们第一次踏上兰考这块苦难的土地,兰考的“三害”——内涝、风沙、盐碱还在猖獗地为害人民。一年365天,多一半漫天黄沙飞扬。我们住在县委招待所,清晨起床,被裤总是蒙着一层黄尘。白色的盐碱每年不仅要碱死几万几十万亩禾苗,还浸蚀着千家万户的墙脚和锅台。内涝渍死了大片庄稼,有幸捉住苗的,一亩地打下几十或上百斤粮食就是上好年景。
今天,兰考1800平方公里大地和98万亩耕地,大变样了。
“看到泡桐树,想起焦裕禄。”这是传唱在兰考的一首新民歌。焦裕禄当年为了防风固沙,帮助农民摆脱贫困,提倡种植泡桐。20多年过去,兰考全境的飞沙地、老洼窝、盐碱滩,都已经长起大片大片纵横成网的泡桐林了。1963年焦裕禄亲手栽下的那棵麻杆粗的幼桐,已经长成双人合抱的大树,人们亲切地叫它“焦桐”。全县半数以上的耕地实行了农桐间作,一亩地每年仅桐树就可以增值200到240元。我们一路所见,不仅在兰考,而且在豫东平原,在中州大地,在千里公路沿线,在雄伟的黄河大堤,到处都是亭亭的泡桐英姿,到处都是绿色的海洋。
东坝头是黄河下游一个最险要的地段,从三门峡、花园口奔泻而来的黄河激流,在这里按照人们的意志,回旋了一个马蹄形,从巍峨的石坝脚下乖乖地折向东北,奔向大海。滔滔黄河历史上多次泛滥,给这一带留下了271个大大小小的沙堆。每当刮起5级以上大风,黄沙蔽日,天昏地暗,一夜之间沙丘就能搬家。24年前,我们来这里采访,举目黄沙茫茫,不见树木。这次,我们再访东坝头一带,茫茫黄沙已经不见踪影,眼底尽是一望无际的麦海。农民开着汽车、拖拉机,赶着牛车,正忙着收割麦子。微风起处,漾起层层金色的麦浪,一个个旧日的沙堆,变成了郁郁葱葱的刺槐林,极目望去,宛如飘浮在金色麦海里的一个个绿岛。
我们沿着曲径登上名叫“九米九”的大沙丘。头上绿叶盖顶,脚下青草铺地,林子里阵阵凉风宜人。盛夏的阳光从华盖般的槐叶缝里流泄下来,象撒下一条条金色丝线。24年前,我们曾吃力地爬上这个沙丘,流沙灌满了我们的鞋袜。那时,沙丘顶上刚刚种上稀疏的刺槐苗,迎着寒风有气无力地摇曳着。
邻近“九米九”的下马台,原是临大路的一个村庄。因为沙丘移动,村舍、水井被淹没,村民弃家外逃,这里就变成了一个方圆50亩的大沙丘。焦裕禄从1963年春天开始,组织农民在这里挖泥封沙,栽种刺槐,如今也早已成林了。72岁的护林老人王心茂告诉我们:“下马台大沙丘今天变成了‘元宝垛’,全靠老焦当年领着大伙种树治沙。”
王心茂一家人就住在林中小屋里,年年月月守护着这片焦书记留下的林子。他爱树如命,说:“谁要砍死一棵树,就是砍我一条腿;谁要撅折一根树枝,就是断我一个指头,我决不答应!”这句话,表达了老人对党、对他心目中的焦书记多么深沉的感情呵!
当年受到焦裕禄称赞的“四杆旗”之一的韩村,也许是兰考农村今昔变迁的一个缩影。
韩村周围是洼地,常年渍水,土地碱化。24年前我们来这个村访问时,饥寒交迫的农民含着泪告诉我们:1962年全村27户人家,每人只分得老秤12两高粱穗。贫穷象蛇一样缠着这个村庄。在那许多人感到沮丧的年代,他们人穷志不短,硬是不要国家的救济粮和救济款,自力更生,到老洼窝里割草卖草,换来三头毛驴和农具,忍饥挨饿,坚持生产。就在这个时刻,焦裕禄来到韩村,他从韩村人身上看到了千斤重担不弯腰的志气,深深地感动了。他把韩村的代表请上表彰大会的主席台,号召全县学习他们的精神。这次我们又到韩村,看到人们引来的黄河水把洼地淤高了,低洼的荒草窝长出了一坡好麦子、好花生,昔日的盐碱地也种上了棉花。当年的茅屋都换成了一色的砖瓦房。全村51户,有22户买了拖拉机。
我们怀着急切的心情,来到兰考火车站。20多年前,这里的一切令人触目心酸。那时冬春季节,有多少兰考的灾民在这里啼哭饮泣,有多少家庭在这里骨肉离伞。站台上堆着从全国各地运来的救灾粮,站内站外,货运列车的棚顶上,都坐着衣衫褴褛的灾民。这一切,仿佛是我们昨日所见,依稀历历在目。而眼前,车站的一切完全变了。整洁的站台修了花坛,东来西去的客货列车井然运行。75000平方米新建的货场可以同时装卸100多个车皮。最近5年,兰考火车站每年平均装车外运的粮食、棉花、桐材、油料等有1亿多公斤。焦裕禄深夜到火车站含泪看望农民弟兄离乡背井、外出逃荒的凄苦场景,已经作为历史的一页翻过去了。
焦裕禄临终前曾说:“我死后只有一个要求,要求党组织把我运回兰考,埋在沙堆上。活着我没有治好沙丘,死了也要看着你们把沙丘治好!”多年来,兰考的党和政府抱定 “一张蓝图画到底”的决心,领导人民改天换地。焦裕禄用生命绘制的那张蓝图,今天已经成为兰考大地的现实。
兰考人深情地说:“咱焦书记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了。”
(二)
曲曲折折的历史没有磨灭刻在人民内心深处对焦裕禄的思念。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种呼唤焦裕禄的激越之情,象江河大海的波涛,在共产党员心中,在人民群众的心中,更加激荡不已。
今年以来,已经有30多万人来到墓前凭吊焦裕禄。
当年那个大雪封门的日子,焦裕禄去梁孙庄推开柴门访问过的那位老人梁俊才已经去世,双目失明的张晴老大娘还健在,已经89岁了。她还记得,那天她用颤抖的双手上上下下摸着焦裕禄,问:“你是谁?”焦裕禄说:“我是你的儿子!”去年,张晴大娘家里收获二千斤小麦,一千五百斤花生。今年清明节,她要人拉着架子车专程送她到焦裕禄坟前,按照农村古老的习俗烧了一堆“纸钱”,她说:“如今俺富了,老焦有钱花吗?”
一个又一个农村妇女,从家里带来新蒸的白面馒头,摆在焦裕禄墓前,哭着喊着,要他们的焦书记走出墓来尝尝味道。他们永远忘不了,焦裕禄和他们一起吃糠咽菜的艰难日子;永远忘不了焦裕禄端起大家凑来的“百家饭”,眼泪簌簌滚下来的情景。如今家家过上了好日子,焦书记却不回来了。
堌阳乡刁楼村70多岁的老农马全修,身患关节炎,走路靠双拐。今年清明节,他披着老羊皮,艰难地走了二三十里路,来到墓前,恭恭敬敬行了三鞠躬礼。他对陵园工作人员说:“老焦是万不挑一的人呀!我怕活不久了,趁还能走动,赶来看看他。说不定啥时候死了,想来也来不了啦!”
从葡萄架村来的一位六十来岁的妇女,在墓前哭得很伤心,工作人员问她:“有什么为难事?”她说:“我只有一个儿子,自从娶了媳妇,再也不肯管我了。我生他时,生活多么艰难啊!焦书记关心我,救济过我,还送我一块喜庆的红布。那时候,吃不上,喝不上。如今吃喝都有了,儿大心变了。一生孩子的气,我便想起老焦,想起那块红布。唉,要是老焦在,这种事他能不管吗?”
陵园工作人员还对我们谈了一件事:清明节前,陵园松林里一位来自民权县的老农踽踽独行。问他来干什么,他说来看看。问他的姓名,他不肯说。工作人员又问:“你心里有什么事?”老农哭了。他说:“我心里有话,没有地方诉呀,来跟老焦说说……”
群众过上了好日子,思念焦裕禄;群众有了困难,想起焦裕禄;群众心里感到有了委屈,也要到焦裕禄墓前来哭诉。
兰考人心目中,焦裕禄没有死。在村头、田间,在农舍、牛屋,在农村饭场,在夜半梦乡,他们似乎还在跟焦书记倾诉自己的心里话。
广大群众呼唤焦裕禄,这不是一个偶然现象。他们是在呼唤党一贯同群众血肉相连的好传统,呼唤党的一切为了人民、一切依靠人民的好作风。
(三)
焦裕禄去世26年了。其间,人民共和国960万平方公里土地上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我们走过洒满阳光的坦途,也经历过阴云满天的坎坷。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这个伟大的里程碑,开始了共和国历史上一个崭新的时代。
从北京到河南的千里农村,我们看到处处绿树成荫,一派生机勃勃。昔日低矮的茅屋,很少见了,少数富裕的农民又拆去刚住了几年的砖瓦房,盖起了独家独院的小楼。强大的电流给广大农村注入了新的活力,农业生产插上了翅膀,乡镇企业有如雨后春笋,家用电器飞进了寻常百姓家。越来越多的农民不再固守传统的耕作习惯,发出了向科学技术要产量要效益的呼唤。前几年,他们是从城里“抢财神”下乡;近年来,那些先进的农民在庭院在承包田里试验深层开发,自己开始走向农业科学殿堂了。20多年前连捉苗都很困难的黄河故道农村,现在已有成片农田三种三熟、四种四熟了。
特别令人兴奋的是,一批又一批年轻的干部,相继走上了县委书记、县长的领导岗位。他们同千百万农村基层干部一起,常年累月,勤勤恳恳,为党为人民默默地工作着。祖国大地山河巨变,无不凝聚着他们的辛劳和汗水。这些80年代以来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有从农村基层提拔上来的,更多的是大学毕业生、研究生。在党的哺育下,他们有较高的科学知识水平和文化素养,经过实践的磨炼,身上也闪现着60年代县委书记焦裕禄的精神风貌。
他们是新时代大潮中的中流砥柱!
但是,在新形势新任务面前,也有少数干部经不起执政和改革开放的考验,受到不正之风的影响和腐朽思想的侵蚀。他们把为人民服务的宗旨抛到了九霄云外,背离人民,违法乱纪,成为大潮奔泻中的泥沙。
当前,值得严重注意的是,在有些地方,干群关系紧张,干部作风不正,官僚主义严重,有禁不止,有令不行,甚至滋长了腐败现象。
有的人随意侵犯群众利益,乱收费、乱摊派、乱罚款,一切向钱看。群众气愤地把这 “三乱”比做新的“三害”。
有的人挥霍公款大吃海喝,群众指着他们的脊梁骨说:“你们把酒杯捏扁了,把筷子吃短了,把椅子坐散了。”
有的人不为群众办事,只顾自己“窝里斗”,对群众疾苦视而不见,充耳不闻。
有的人弄虚作假,文过饰非,还向上邀功请赏,争名争利。
有的人贪赃枉法,胡作非为,不止自己侵吞公款公物盖私房,还为亲朋故旧、七姑八姨谋私利、捞便宜……
有一个老贫困县,十年九灾,被称为“洪水招待所”。全县128万亩耕地,有123万亩旱不能浇,涝不能排;人均收入200元以下,温饱问题一直没有解决。农民形容自己的苦日子是:“泥巴房子泥巴床,除了泥巴没家当。”这样一个长期贫困的老灾区,那里的干部本该发扬焦裕禄精神,咬紧牙关,艰苦奋斗它几年,领导群众摆脱贫困。但令人痛心的是,1988和1989两年,这个县一面吃着国家救济粮,用着国家救济款,一面竟然作出决定,让下级机关给领导干部“送红包”;而全县得“红包”金额最多的是原县委书记。
这些腐败现象,使广大群众心不平,气不顺,在干群之间、党群之间无形中筑起一道高墙,它隔断了党与群众的联系,玷污了党的形象,造成了许多不安定因素。
六十年代初,我国外有压力,内有经济困难。焦裕禄那种敢于“在困难面前逞英雄” 的气概,“心中装着全体人民,唯独没有自己”的情怀,不啻是黑云压顶时一道耀眼的闪电。正是这种气概和情怀,我们的党克服了历史上的一个个危难而一往无前。现在,我们国家也面临着外有压力、内有困难的形势,依然需要“在困难面前逞英雄”的精神,需要同人民群众紧密联系的作风。
这就是成千上万人一往情深地怀念焦裕禄、呼唤焦裕禄的真正原因。
党的十三届六中全会的决定郑重指出:“人民群众是我们党的力量源泉和胜利之本。能否始终保持和发展同人民群众的血肉联系,直接关系到党和国家的盛衰兴亡。”决定谆谆告诫全党:“在改革开放、发展商品经济的条件下,共产党员更加需要自觉保持清正廉洁,坚决反对腐败行为。如果听任腐败现象蔓延,党就有走向自我毁灭的危险。”
这历史性的决定,象警钟长鸣!
(四)
我们在河南农村访问,同地委、县委的许多干部交谈。他们在学习焦裕禄的活动中,有深切的感受,有各自的经验体会,内心也有些隐忧。
许多干部尖锐地指出,焦裕禄是县委书记的榜样,学习焦裕禄,重点是领导干部学,不能只领导别人学、自己不学。人民怀念焦裕禄,表现了群众对党的干部的殷切期望。绝不能辜负群众的期望!当“班长”,要事事、处处与焦裕禄相比,在自己身上找差距;要象焦裕禄那样善于团结“一班人”。搞“窝里斗”的,争名于朝、争利于市的,学不了焦裕禄。
60年代,焦裕禄是领导群众同严重的自然灾害作斗争,让兰考群众吃饱穿暖。今天,新的任务、新的困难正考验着我们的干部,学习焦裕禄不仅要领导群众同自然作斗争,还要同侵入自己肌体的官僚主义和腐败现象进行斗争。从某种意义上讲,这种斗争比起同自然灾害的斗争还要艰苦得多。县委书记们谈到这一点时,强调说,学习焦裕禄,一定要从世界观上学,要付出代价,作出某种牺牲,经历思想上痛苦的磨炼。不能摆花架子,不能搞形式主义。
书记们谈到焦裕禄“心里装着全体人民”时,都很动情。他们举出许多事例说,只要与群众心连心,处处为群众着想,为群众办好事、办实事,群众就信任你、拥护你,工作就会一呼百应;国家有什么困难,群众也会支持国家渡过难关,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也在所不辞。如果你心里没有群众,和群众离心离德,违背群众利益,再大的好事,就是干部喊破嗓子,群众也是百呼不应。这是一个非常朴素的真理。
“千金易求,人心难得。”这是自古以来中国人民的箴言,也是关系我们党盛衰兴亡的一个大问题。
从兰考到开封,我们瞻仰了曾任开封府府尹,近千年来一直活在人民心中,为人们敬仰传颂的包拯的塑像。这座新建的包公祠里,有一块古石碑,上面铭刻着开封府历届府尹的名字。人们纪念包拯,崇敬包拯,前来参观的人都要站在石碑前抚摸一下他的名字。年深日久,石碑上“包拯”二字被摸出了一片很深的亮光光的凹痕。
我们从包拯又想起了焦裕禄。焦裕禄不是封建社会的“包大人”,他自称是“人民的儿子”。包拯在开封府为官只有一年零三个月,但这位妇孺皆知的“包青天”,留给后人的是几天也讲不完的清正廉明的传奇故事。焦裕禄在兰考实际上也只是工作了一年零几个月,而他却给人民留下了一个共产党人的高大形象和许多无价的精神财富。
“我是你的儿子。”焦裕禄的这句话,表达了一个伟大的真理。这是一个震撼历史的声音。他喊出了中国共产党人对人民的全部忠诚。
历史将永远铭记这位人民的儿子的英名。